立马征云拥塞回,
萧条四望没鸿来。
忽惊赤帝侵为崇,
还叹泥涂气作灰。
苏台不映薇垣色,
夹介宁堪佩剑才。
转眼霸图谁在也,
披发狂歌徒自哀。
那士诚从水上逃脱,因王铭假说,果然望西而走。且看见我们东、南、北三方旗摇火烧,越发不敢向别路去。只见:
途路间高高低低,也分不出是泥是石;黑暗地挨挨错错,又那辨得谁君谁臣。一心要走苏州,恰恨水远山遥,不曾会得缩地法;转念还思水寨,猛可天昏地黑,谁人解有反风能。船底便是波涛,救不得上边烈焰,说怎么水火既济,本性原无尔我。突地的竟成仇敌,那里是四海一家。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,搅得翻江震海;大全港中做不得周全事,空教拔地摇山。
真个是:
日暮帆重征,海阔渺无度。
炎炎势作雄,虎吼从空去。
千里始此行,一夕即转骑。
回睇虎丘岑,昏矇障烟雾。
此时天色已是黎明,正说于今正好放心前去,谁想丛林中远远望见士诚带领残兵而来,一声炮响,撞出了一彪人马来。当先一员大将,正是朱亮祖在前迎敌。士诚看了,慌做一堆,说:“如此残兵,何能对垒?”五太子走过前来说:“臣受厚恩,当以死报。我当一面与朱军迎敌,当命吕珍、朱暹竟从荒野之内,保驾而走,庶或万全。”众人都说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五太子自领兵万数,路上摆开,叫道:“谁人敢来阻驾,可晓得五太子么?”朱亮祖便持刀冲出阵来,说:“五太子,你好不识天时!若同你主人投降,还有后半生受用;不然,恐到后来,悔之无及。”五太子听了大怒,直抡刀乱砍。亮祖也因而抵着,来来往往,约有二十余合。那五太子虽然勇悍,然夜来被火惊呆了,且一心只要保护着士诚,那里有心恋战。亮祖明知伪周阵上只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,我如今不放他宽转,便听士诚落荒而去,料常遇春在前,必然捉住,因此只是诱他相杀。
古来说得好:“一身做不得两件事,一时废不得两条心。”那五太子没心没想,刀法渐渐的乱来。亮祖心里转道:“杀死了他也不为难,倒不如活捉了这贼,走向前面,把士诚看了寒心,恰有许多妙处。”便纵马向前而去。五太子只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,也纵马赶来。亮祖轻轻放下大刀,带转马头,喝道:“那里走!”这一声,真个似地塌天倾,山崩雷震,惊得五太子一个寒噤,便向前劈手的活捉过来。唤军士把软索团团的捆缚。那太子身原矮小,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,落了囚车,向前慢慢的行。只听后面叫一声:“朱将军,你捉的是何人?”亮祖转身来看,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。他率精锐一百人,径从陆路帮捉士诚等众。亮祖说:“你正来得好,前面望见烟尘陡乱,必然是常将军发动伏兵,挡住士诚不放。我如今与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救应,杀得个干净,心上也爽利些。”将及二里,果见吕珍、朱暹同遇春三个搅作一团,在一个狭隘路口,不放士诚过去。
看官看到此处,既有遇春与二人抵敌,又有亮祖、王铭杀来,不要说一个士诚,便十个士诚,走那里去。谁想士诚的性命还未该绝,忽地里起一阵狂风,飞沙走石的卷来。恰好遇春、朱暹两个的马,一齐滚下田坂里去。那坂低有一丈余深,泥泞坑坎,一时难得起来。吕珍便领残兵,保了士诚,飞也过这个路口去了。那些军士也都趁势逃脱而行。那两个在坂中光拳的厮打。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磡的小路,走向前来,轻舒猿臂,把朱暹捉住,陷在囚车中,即急与常遇春另换上随身衣服,整顿上马。遥望士诚的残军,已离有十余里,追之料来不及,因率兵往湖州与徐达相会。那张士信闻知士诚兵败,也舍了旧馆地面,领残兵而回。
却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,闻知朱兵攻打,他便引兵迎敌。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,叫道:“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,以图重用。”伯昇回道:“你不守地方,犯我境界,丧亡就在眼前,何为反说大话?”遇春听他说这个话,便如胸膛涨破的气将起来,手起鞭落,一鞭打着伯昇后心,那伯昇负痛而走。遇春驱兵追杀过来,死者不计其数,降的也有万余人。伯昇星夜申奏苏州求救,因紧闭了城门,不敢出战。徐达乘势便令军士将湖州围住。不上两日,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之书,即转奏士诚说:“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,望早定退兵之策……”说犹未了,只见张士信过来说:“臣愿领大兵前往,以保湖州。”李伯清说:“朱兵将勇粮多,今若与战,恐未必胜,以臣愚见,不若径往建康,说以利害,使两国休兵,庶为长策。”士诚听计便说:“此事即宜贤卿一往。”仍遣士信为元帅,吕珍为副,张虬为先锋,领兵十万,前往湖州救应;一面打发伯清到金陵讲和不题。
且说太祖见士诚遣兵调将,都去救援湖州,因对军师刘基商议说:“不如趁着此时,攻取浙江一带地方,何如?”刘基道:“好!”即传敕速到金华,命李文忠总水陆军兵,向临安、富春一路进发,全收江北地面。军师刘基与书说:“元帅此行,不数日间,即当获一伪周细作,元帅可以正理折之。”文忠领旨,取路前行,分遣指挥朱亮祖、耿天璧前攻桐庐。那守帅戴元闻知亮祖来到,摇头伸舌,对军士说:“就是与陈友定交兵,运石劈死士卒的朱将军。我们何苦送死。”便率众出降。文忠在中军闻报,随着亮祖同耿天璧及指挥袁洪、孙虎进克富阳。
那富阳县治,前面大江,后枕峻岭,右有鹳山插出江口,石骨峻峭,朝夕当潮水侵射,再下又有大岭头,又有扶山头,都是山高水深,易于把守。至如左边有鹿山绕住水口,再上十里,有长山衖,再三十里,有清水港,重重围绕,真个是“一夫当关,万人莫敌”的去处。朱亮祖得了将令,因对三人说:“此行不是轻耍,我们须把水陆二军,都屯扎在幽静所在,且先向前打探他出门入户的路径,并看我军好埋伏接应的所在,才可进攻。”便着天璧、袁洪二人,带领惯事的十余人,驾着小舟,扮作长江上打鱼的渔户,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并对岸动静。自己便同孙虎带领惯事的十余人,手持钢叉、戈箭,穿上虎、豹、麋鹿等样皮袄,扮作捕野兽的猎户,径往后面山上寻取小径,探望陆路关隘及城中消息。再打个报子知会文忠水陆军马,迟留慢行。且分付本部水陆官军,亦不许擅离部伍,如违,访出处斩。
且说耿天璧、袁洪同十数人坐着六只小船,带了捕鱼罾网,依着萧山岸边鱼捕地方一带,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,一望渺茫,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。但见大岭头左右,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。那六只船或前或后,乘溜头撒着渔网,船后艄敲着渔梆,[舟丁] [舟丁]荡荡,竟贴拢岸边来。只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里伸出头来,看了一看,叫道:“这是什么太平时节,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!”那渔船的人便应道:“船上长官,我们岂不知死活,就是诸暨县里大老爷不知要办什么筵宴,发出官票来,要鲥鱼二十尾,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儿大的。我们禀知:‘江上防守得严,一时没处捉得。’他便大恼,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,克限定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