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烈传

问君兴废事何如，

成败犹如一局棋。

转眼请看青发少，

回头不觉白眉垂。

秋声鹤唳愁应懆，

春老莺啼苦自知。

离乱也思归去好，

一蓑烟雨酒堪炊。

那徐达见史彦忠坚守不战，因设计策，令军中也不搦战，趁着青阳令节，解甲休兵，大吹大打，一连如此七八个日头。早有细作看了这般光景，就报与彦忠知道。彦忠大笑说：“如此村鄙，岂堪大将。今彼既然自骄自肆，上下各无斗志，不如乘机破之，何必定要外兵来援，方才迎敌。”彦忠又恐未必的实，即唤过儿子史义说：“我欲令汝往探虚实，汝可将书一封，假以投降献城为名，细观动静。事成之日，重重奏请升赏。”

史义得令，赍了降书径到徐达营前，浼令士卒报入。那些士卒也不禁止。史义直入营中，但闻得笙歌聒耳，嬉戏的妆生妆旦，抹粉涂朱，在堂中搬演杂剧。那个徐达元帅，与这些众将沉酣狼籍，略无纪度。史义在旁，细看了一会，也没有人来查说张姓李；又是半晌，走到桌子边，摸出书来投递。徐达朦胧醉眼，问说：“你是何人？”史义对说：“小人是史彦忠帐下将书来的。”徐达慢慢地拆开，念说：

泰州守将万户侯史彦忠端肃书奉大德总戎徐公麾下：伏念彦忠久思圣泽，愿沃仁风。昨闻师临敝邑，即欲衔命投降，奈吴有监使，未得隙便。今监使已回，谨献户归降，乞保余生，为一卒幸也。特此先容，余当面禀。

徐达看书大喜，便以酒予史义吃，问说：“主帅几时来降？”史义权对说：“明日即来。”徐达乃传令军中说：“泰州已降，正可设宴庆贺。明日可增多筵席十桌。至如带来军士，且到临时宰杀牛马犒赏。”史义叩头，出得营来，又听得帐里鼓吹声歌不住的交作，喜不自胜。即刻回到泰州，备说无备的榜样。彦忠大喜说：“今夜不杀徐达，永不为大丈夫！”

是日，正是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之人日。约莫一更左右，彦忠率兵二万出泰州南城，悄悄的驰至徐达营前。但闻营中更鼓频敲，便引兵直向营侧，只见士卒满地的熟睡不醒。彦忠因分付将卒说：“尔等不必杀死士卒，径杀徐达，方为大功。”帐中灯烛微明，遥见徐达隐几而卧。彦忠遂令三军奋力杀入。谁想方踏进营，即都落在坑中。坑深四丈，下面都是两头尖的铁钉、狼牙、虎爪，陷入即死。仔细一看，都是草人。彦忠大惊，倒戈退步而走。忽听得一声炮响，伏兵尽起，东、南、北三面密密丛丛的军校，杀将拢来，止有西面兵马少些。彦忠便令军士投西而走。徐达传令，即将火炮、火铳、火箭、长枪手，一齐追来。面前皆是大沟，阔有二丈零，深有三丈零。伪周兵马堕死者不计其数，止约剩有百余士卒，彦忠只得领着浮尸而走。

此时天色已明，彦忠悔恨为朱兵所诱，且行且怨。只见当先一兵阻住，为首大将却是汤和，高叫说：“不如早降，免得身死！”彦忠大怒，纵马来战。汤和便举刀相迎。未及数合，彦忠勒马而逃。汤和因乘势追杀。将到泰州城边，惟见城上摇摇曳曳，曜日遮云，都是金陵常元帅旗号。吊桥边旗竿上，早将史义首级悬在高头。彦忠自度力不能支，拔剑自刎而死。徐达带领数十人进城，安抚人民。其余军士，不得乱离部伍。

次日，发兵一万，前往高邮助冯胜攻取。那高邮守将俞中，被冯胜日夜督战，正在危急，俄闻泰州又破，且益雄兵万余，齐来攻打，因此也奉表出降不题。

且说太祖一向说：“濠州是吾家乡里，今被士诚窃据，是吾虽有国而实无家。”前者，命韩政率顾时领兵攻取，谁想守将李济治兵拒敌。复着龚希鲁去说萧把都，亦且观望未决。因发兵一万攻他水濂洞月城，又连兵攻打西门，那李济拒守愈坚，杀伤相当，难以下手。徐达既取泰州，太祖因驰书与韩政、顾时，命以云梯、炮石，四面合齐举事，誓在必克。李济力不能支，遂出城纳款。太祖得了捷报大喜，说：“吾今有国有家矣。”即日起程，驾幸濠州，拜谒陵墓。礼毕，便与诸父老排筵欢笑。因令修城浚池，着顾时驻扎。驾留五日，仍转金陵而去。濠州既降，淮东遂失左臂。于是淮安伪周守将梅思祖，徐州、宿州守将陆聚，皆望风来归我军。

孙兴祖前领徐达将令，把守海安。那兴祖方屯扎得十余日，士诚的兵果然来寇海口。兴祖便率兵奋力攻杀，活擒将士四百余人，杀死约二千余众。士诚的兵遂连夜逃循而去。孙兴祖因进攻通州。那通州守将吴魁，严兵相拒。兴祖向东城外五里安营，便排开阵势，单刀纵马杀来。他阵中米尔忠、张大元、虎布武、李通一齐接应。兴祖统兵大呼，声震天地，河水若立，把四将一齐杀死，斩首数百级。吴魁连忙奔入城中，紧闭了不敢出战。兴祖也暂领兵而回。

却说徐达见淮安等处投降，便统兵渡江过了常州，从长兴大路进发，径到太湖，贴着湖州岸上安营。早有伪周守将尹义，练着战船一千余只，在东岸截住去路。哨子探知来报，徐达思量：“太湖是东吴咽喉之地，正宜固守。”即遣郭英驰入长兴，取船二千只，同耿炳文调水军在湖边驻扎；次日自当领兵径泛太湖。郭英得令，遂向长兴进发。明日黎明，已同耿炳文到军前来会。徐达见了炳文，便道：“自从将军镇守长兴，御备多方，贼人远遁，毫不敢见，真非他人所及。”炳文回说：“尽职效劳，是臣子分内之事，末将愧无才能，但心中可尽，不敢不为耳。”徐达因问郭英说：“昨劳先锋料理船只，可曾完备么？”郭英道：“已有船三千只整备湖口了。”徐达便别了耿、郭二位，领兵直至太湖，望东南而行。但见绿水潺潺，清波渺渺，南接洞庭，东连沧海，西注钱塘，北通扬子。五湖之景，此为第一。徐达回顾湖景，因对众将说：“湖光浩荡，长天一色，吾恨无才，不足以写其妙。聊作《春湖歌》一首，念与诸公请教：

紫气参差烟雾绕，

清波荡漾连蓬岛。

湖中落日映金盘，

水上风生飞翠鸟。

芦舞银花白蒂轻，

荷生翠点青钱小。

洪涛滚滚连天涯，

雪浪滔滔周海表。

睍睆黄莺诉景和，

呢喃燕子啼春老。

鱼龙吹浪水云腥，

川浸朝宗烟月晓。

岸边游士唤闲舟，

船上渔翁拖短桡。

南越凭依作障篱，

东吴倚藉为屏保。

千团星月玉珠帘，

万里烟霞瑞霭好。

胜景繁华第一奇，

轻帆破浪奸邪扫。

歌毕，众将俱称嘉美。满湖中但见旌旗障日，金鼓镇天。远望东岸，一派号旗林林的布立得齐整。岸下战艘蜂屯，正是伪周虎将尹义屯扎的水寨。他兵望见我师将至，便摆开船只，头顶着尾，尾傍着头，一字儿摆开，飘飘荡荡，恰好有十里之路。每船上止见头上立着二人，艄上立着一人，中间舱内亦只立着五六人，也不呐喊摇旗，鸣金击鼓，俱都是一把长枪在手，直冲前来。常遇春与众将看了，大笑说：“这都是个打鱼的把势，说什么舟师！”惟是主将徐达望见如此形势，急传令三军：“且宜慎动，万勿轻敌。我看来他们必有巧计。”分付未完，谁想前军看见如此光景，便纵船杀入。约有兵船五百余号，后船略不相接。只见小船上号炮一声，那些头尾相接的船，飞也似围将拢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