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 古佛寺周颠指示

山中石壁壁中天,

个里关头玄又玄。

传来秘教由黄石,

点破真机有老颠。

热心一片援迷女,

报主多情陋白猿。

宝筏玄津从世出,

何须更觅渡头船?

却说太祖新受王命,拜为吴国公,便问曹良臣说:“金陵有恁贤才,我当去礼请他。”良臣说:“恰是未闻有人,止有一人姓宋名濂,又不是金陵人,恰是金华人。一向闻得他是帝王之佐,国公何不去请他来,一议天下大事?”太祖说:“我耳中也闻得有此人,但不知何人可去请他?”只见帐下孙炎对说:“卑职愿往。”太祖嘱付孙炎去请,不题。

却说处州有个青田县,那县城外南边有一座高山,俗名红罗山,妙不可言。怎见得他妙处?但见:

层岗叠巘,峻石危峰。陡绝的是峭壁悬崖,逶迤的是岩流涧脉。蓊翳树色,一湾未了一湾迎;潺骤泉声,几派欲残几派起。青黄赤白黑,点缀出嫩叶枯枝;角徵羽宫商,唱和那惊湍细滴。时看云雾锁山腰,端为那插天的高峻;常觉风雷起巘足,须知是绝地的深幽。雨过翠微,数不尽青螺万点;日摇赪萼,错认做金帐频移。

只因这山岩穴多端,便藏那妖精不一。闻说那个山中常有毒气千万条出来,或装做妇人去骗男子,或装做男子去骗妇人。人人都说道有个白猿作怪,甚是没奈何他。恰有元朝的太保刘秉忠,他的孙子名基,表字伯温,中了元朝进士,做高邮县丞。将及半年,猛思如今英雄四起,这个官那里是结果的事业,便弃了官职回乡。每日手把《春秋》,到此山只拣那幽僻去处,铺花茵,扫竹径,对山而坐,观玩不辍。将近年余,忽一日,崖边豁地响一声,如若重门洞开,只好一人侧身而进。那伯温看了半晌,便将书丢下,大步跨入空谷中。却有人大喝说:“里面毒气难当,你们不可乱走。”伯温乘着高兴,只顾走进洞中,黑暗暗的,也有几处竟是一坑水,也有几处竟如螺蛳缠。伯温走了一会,正在心焦,转弯抹角,却透出一点天光来。伯温大喜,说:“毕竟有个下落。”又走数百步,只见日色当空,天光清朗,有石室如方丈大一个所在。石室上看有七个大字道:“此石为刘基所破。”伯温心知此是天意,令我收此宝藏。却将大石一捶便裂,只见毫光万道,一个石函中,有抄写的兵书四卷,伯温便仰天拜谢,将书怀在袖中竟走。猛听一壁厢豁喇一声,古藤上跳出一只白猿,望了伯温,张开了口,扯开了脚,竟扑将来。

伯温便喝道:“畜生,天的宝贝原说与我刘基,你待怎么?”那猿便敛形拜伏在地,说:“自汉张子房得黄石公秘传,后来辟谷嵩山,半路之中将书收藏在内,便命六丁六甲拘本山通灵神物管守。丁甲大神在云头上一望,看见小猿颇有些灵气,便拘我到留侯面前。那留侯却把手来打一个圆,圈我在此,便只好到山下山上走走动动,再不得出外一耍。今日天意将此书付与先生辅主救民,要我在此无用,望先生方便,破开圆圈,把小猿宽松些也好!”伯温便对说:“天书我虽收得,其中方法,竟不曾看他,待我回家细看,倘其中有破开圆圈方法,我方好放得你。目下我如何会得?”那白猿只是苦苦哀求,说:“先生,你此时不放我去,何时再得进来?我前者被留侯拘束时,曾问他说:‘何年放我?’他便说:‘留着,留着,遇刘方放着。’今日遇着‘刘’,便须遇着‘放’。先生只是可怜见,宽松小猿,待我游行洒落,遍看锦绣江山。”伯温看他哀求不过,便要从袖中扯出天书来看。谁想袖儿小,书儿大,只扯得一本出来,将手翻开,恰是落末一本,凑巧簿面上写着拘收白猿,管守天书事情,看到后面,果有打破圈箍放猿的神法。伯温心中也要试验一番,却又不曾戒饬得他的野心。看了又念,念了又看,不一歇,便把宽他的法指画就完。那白猿朝了伯温拜了几拜,竟从山后就跳。伯温也不顾他,扯开脚复原路而回,转过头来,那石壁依然合了。伯温路上且惊且疑。方到家中,只听得人说,山上有白光一条,光中灿灿的恰如白猿一个,奔到淮西那路去了。

伯温虽得此书,其中旨趣尚未深晓。因历游名山佛寺,访求异人提醒。闻说建昌人有个周颠,年十四岁得了颠疾,便乞食于南昌。及到长成,举措诡怪,人莫能识。每常见人,便大叫:“告天乎,告天乎!”人也解不出。今在淮西濠州山寺。伯温心下转道:“一向观望天象,帝星恰照彼处。今日此行,正好探听。”遂收拾了琴剑书箱,安顿了家中老少,次日起身。

不一日,来到濠州,打听周颠下落,人都说在西山古佛寺藏身。伯温便往寺中,见那周颠身倚胡床,口中念念的看着一本龌龌龊龊、没头没脑的书。伯温近前便拜,说:“请教,请教!”那周颠那里来睬。伯温随诉道:“小可不辞跋涉而来,全望先生指教!”周颠见他志诚,便把那看的书递与伯温,说:“你拿去读,十日内背得出,便可教你。不然,且去,不必来见。”伯温接过书,厚二寸许,与前石匣中所得的大同小异。是日就在寺中读了一夜,明早俱觉溜口儿背得。周颠便说:“尔天才也。”因一一讲论,未及半月,尽数通彻。伯温欲辞而行,周颠说:“此术是帝王之佐,值今乱离,勿可蹉过。且回西湖,自有分晓。”

伯温别周颠,进到濠州城,束装起程。只见店小二见了伯温,狠浊浊的自言自语,一些也不对付着伯温。伯温焦躁说:“你这小二官好没分晓,我在此打搅了一番,自然算房钱、饭钱、酒钱还你,你何须唧唧哝哝,不瞅不睬。”那小二道:“客官,不是小人不来支值,但只为我主人孔文秀,有个女儿,年方一十五岁,近来为个妖怪所迷,每夜狂言乱语。今日接个医人来,他说犯了危疾,只在早晚。因此怀虑,冲撞了公相。”伯温便问说:“什么妖精,如此作怪?我也略晓得些法术,快对你主人说,我当为你灭除。”店小二不胜之喜,连忙进去与主人报知。顷间,孔文秀出来见了伯温,备诉了怪精事情,因说:“公相果若救得小可,便当以小女为赠。”伯温说:“除灾祛患,君子本心,何以言谢。”便叫文秀领了到女儿房中,看他光景何如,以便相救。文秀把手携了伯温,径到女儿床前,揭起了帐子。伯温轻轻叫道:“可取个灯来,待我仔细观看,便知下落。”正是:

伊谁错认梨花梦,

唤起闲愁断送春。

你道却是如何?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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