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回 王参军生擒士德

手麾湖海卷旌旄,

一世功名百世高。

吁嗟天际倾虚宿,

争羡名家有凤毛。

楚山日映寒鸦散,

吴水春晴战马膏。

九泉莫讶灵先陨,

敌手还从太白挑。

却说吴王张士诚,他有兄弟二人:一个唤做士信,一个唤做士德。那士信足智多谋,熟于兵法,人号为“小张良”,使有一条铁鞭,神惊鬼怕。那士德勇猛过人,雄冠千军,人号为“小张飞”,用得一条长枪,追风逐电,因辅士诚夺了苏州,奄有嘉、湖、杭及松、常、镇三郡地方。又有五个养子,叫做张龙、张虎、张彪、张豹、张虬,在手下练习军士,人因号做“姑苏五俊”。那士诚因吕珍叫儿子吕功来救,便分付说:“王弟既然肯往,便当拜为先锋,带了张虎、张鹤飞及三万人马前去。”又召吕约乘势领兵攻宜兴,以分徐达兵势。

徐达得了信,便对耿再成说:“宜兴地界,乃常州股肱,士诚以我所必争,故特分兵来攻,以弱我势。你可领兵悉力据守。一失尺寸,则全军败亡,千万小心在意!”再成得令,临行对徐达说:“自从不才从主公于起义之日,得元帅辈视如骨肉,自谓肝胆,惟天可知。今日拜别,决当万死以报国家。倘有不虞,亦尽臣子马革裹尸之志。惟元帅谅此忠贞!”徐达听了,对说:“此行将军自宜努力,生死原各听之于天,你我一心,自是可表。谅不久即能完聚。”二人洒泪而别。

再成率了兵,即日奔赴宜兴,与吴兵对垒安营,日相持抗。原来再成极善抚士卒,如有甘苦,与众同受。至于号令之际,又极严明,一毫不许苟且。适有后军一队,是新收义兵,就令原来头目郑佥院统领。那郑佥院只好酒吃,是日,轮当夜巡,郑佥院带酒来与众饮。这些众军,虽支持了半夜,恰到四更时分,铃柝也不鸣,更鼓也错乱。再成梦里惊醒起来,却见营中巡逻的,俱东倒西歪,熟睡不醒。再成查是郑佥院,便驰使唤渠入帐,说:“军中设夜巡,是以百人之劳,致千人之逸。你今玩事如此,设或有敌兵乘夜劫寨,或有刺客乘夜肆奸,军国大事去矣。且记你这颗首级在颈上。”发军政司重责四十棍,穿了耳箭,以警众军。

郑佥院明知自家不是,然痛楚难熬,且对人前似无光彩。次日夜间,乃领了新归一队义兵,径到吕功处投降,备说受苦一事,且将营中事体,一一诉知。再成正在帐中,忽听得探子报说此事,不觉愤怒起来,便不戴头盔,不穿重铠,飞马去赶捉他。只见吕功阵中密扎扎的木栅绕住,再成却乘势砍破了木栅,杀入营中,无不以一当百,杀的吕功军中没一个敢来抵挡。吕功恰待要走,早有夜巡铁甲士一千走到,并力来助战。被贼一枪,正破伤了再成额角。再成犹然死杀不休,东冲西突,杀透重围。正到本营,只见头上血流如注。再成晓得甚是沉重,便血晕中潦草写了札子,封好报太祖。又写一封书,寄与徐达元帅。卒于行寝。正是:

赤心未遂身先死,

常使英雄泪满襟。

太祖接报,痛悼不已,便令渠子耿炳文袭职,统领兵卒镇守宜兴不题。

且说士德领兵望常州进发,不数日,来到常州东界古槐滩下寨。徐达闻知,对众将说:“我闻士德勇而无谋,与之相战,未必全胜。”即传令郭英、张德胜二人,如此如此。再唤赵德胜、王玉二人到帐听令。二人到帐前,徐达分付各带所统人马,并付字纸一封,前出本营二十里外拆封看字,便知分晓。徐达自领兵十万,东路迎敌。恰遇士德军到,两阵对圆。前锋廖永安跃马出战,士德势力不加,落荒便走。永安独马追赶了十里地面,所恨兵卒都在后边。士德恰见永安势孤,因勒马转来,环环的把永安围在里面,便叫放箭。那箭如雨的飞来,永安把这枪如飞轮的一般,在马上遮隔了一会,慌忙中,不意一箭径射透了后腿,永安奋出平生本事,冲突而出。士德掩杀过来。徐达见士德兵卒渐近,亦不恋战,便望后阵而走。那士德紧紧来追,径过紫云山崖,转过山坡,恰不见了徐达。众人都道:“将军休赶,恐有伏兵在后。”士德回说:“彼势已穷,尚何有伏!放心赶去。”正赶之间,只见赵德胜当先截战,未及四五合,却又弃甲而走。士德大叫:“快留下首级了去!”德胜也不回话,把马连打几下,如飞的逃走一般。早已是甘露地方,一声炮响,王玉所部的兵卒都在草中齐喝一声说:“倒了,倒了!”原来徐达昨日付与王玉字一纸,上写:“伏甘露,掘深坑,擒士德,如违者斩!”因此王玉连夜传令众士掘成大坑,约五十余亩,二丈余深,上将竹簟虚铺,盖了浮土。那士德只认徐达与德胜真输,谁想赶到此间,连人和马都跌下坑里去。真个是:

汩汩的惟听水响,混混里只见泥泞。满身锦绣都被腌臜,那认青黄赤白;全头躯骸尽遭龌龊,难辨口鼻须眉。起初时扑地一声,也不知马跌了人,也不知人跌了马;到后来浑沦一滚,那里管人离却马,那里管马离却人。护心宝镜,浑如黄豆团带在胸中;耀日金盔,却如黑嵌蔀挂从脑后。水护了箭羽弓衣,显不出劲弓利镞;泥糊了金鞍玉勒,摇不响锡鸾和铃。

正是:

昔日湖波淹七将,

今朝泥水陷张王。

两侧边却把挠钩扎住,活捉了士德上岸,捆缚在囚车中,送到帐前。那张虎与吕约死战得脱,引了些残兵,屯住在牛塘口。

却说张士诚恐兄弟士德未能取胜,随后便遣堂弟张九六率兵二万来援。那九六身长八尺,腰大十围,惯舞两把双刀,骁勇无比。兵马将到常州,就闻得士德被擒的消息,即刻督兵到常州东门十里外下营。次早出阵,大叫道:“好好还我御弟,方为上策,不然贪得无厌,命都难保!”朱阵上,冯国用奋先迎敌,战才数合,被九六一刀,正砍着马脚,国用连忙下马,弃敌而走。九六横兵杀入,早有诸将挡住。徐达即令鸣金收军。沉思了半晌,恰对冯国用、王玉说:“九六骁勇难当,二公可各引兵,即去牛塘谷边两旁林子中埋伏,待白鸽飞起为号,便宜发动,并力夹攻。今日他挥兵杀来,我们便鸣金收兵,他必信我们气怯,不如乘此退三十里屯扎,彼必连夜追赶。我当且战且走,诱至谷中,好便宜行事。”是时,日尚未西,二人引兵各自分理去讫。顷刻,徐达传令众军:“即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,要有心忙意乱光景。倘若迟误,枭首示众。”令下,诸部士卒俱各狐奔鼠窜退去。只见探子探得移营,竟去报与九六知道。九六大喜道:“我谅徐达怎的敢来对敌。今彼移营,不去追赶,更待何时!”即叫备马过来,领兵摧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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